刚回到办公室，母亲就来电告知：她煲了淮山排骨陈皮汤，用保温瓶装好放在单位门卫处，让我下班记得带回家喝。
经历磨难的母亲钟爱陈皮，无论煲汤或是烹煎蒸煮，都喜欢放一点，她说这样才够味儿。
家贫、饥饿、辍学、种田和不幸的婚姻是母亲的生活，她独自抚养我成年，曾经历重重波折，久咳不愈，处于求学阶段的我带着她多处求医，最后因无钱医治只好在家静养。
曾经的邻居是位赤脚医生，他送给我们一罐陈化多年的柑皮，让我隔天给母亲煎汤服用，化去其肺部淤积的顽痰，说是气道舒畅后体态应能逐步恢复。
一筹莫展的我闻着那一块块干瘪醇香的陈皮，怀着期望在炉火中熬着一碗又一碗的陈皮汤，扶起病恹恹的母亲，慢慢喂入口中。经久煎后的陈皮软软地伏在药煲里，依稀还带点香味，我不舍得就此丢掉，掏起来揉烂，和点面粉，加点儿白糖，在炉面上给母亲烙出了一块奇香的陈皮饼。母亲吃得有滋有味，让一旁的我不禁泪湿衣襟……
喝陈皮汤数月，母亲的久咳奇迹般痊愈了，气息明显好转，苍白的脸有了血色，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，灰暗的日子随着缕缕陈皮香慢慢消逝。到了知天命的年龄，母亲重获健康体态，也重拾生活勇气。随着我的出嫁、生儿育女以及后来买房迁居，母亲说，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。
如果说陈皮汤治好了母亲的久咳，还不如说因为陈皮，母亲看化了人生。她的一生像极了陈皮，由清脆欲滴的果儿，经历重重磨炼和岁月的煎熬，褪却铅华后的重生，含香凝韵，芳华再现，陈香扑鼻。
至此，母亲每年都要到新会买上百斤新会柑，晒皮、收存。无独有偶，同样是一碗陈皮汤，却一直镌刻在我的回忆中，挥之不去。
那是上小学五年级一个寒冬的傍晚，放学时下起了大雨，冷雨的寒风下，同学们早早被家长接走了。我深知此刻的母亲肯定还在工厂里加班，定是没法给我送伞了，于是独自蜷缩在学校门口角落里，祈求雨能快停下来。正当此时，同学小伍的母亲提着一个保温壶和衣物从风雨里走来，小伍一边咳嗽一边穿上衣服，其母亲拧开保温壶递到小伍面前，瞬间一阵阵陈皮香夹杂着肉的香气袅袅飘来，我眼睁睁地看着小伍埋头有滋味地喝着，猛地咽着口水。后来余下的汤料倒进了过道的垃圾桶后，我瞧见汤渣里一块如花瓣般的陈皮，贪婪地吸了一口它的香气，静静地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，直至万家灯火次第而开。
就这样，那一股独特的陈皮香深深地印入了我的脑海，怀着对这一碗陈皮汤的渴望，我发奋学习，拼尽全力，把岁月演奏成一曲励志歌，把生活的艰难雕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。曾经那一碗陈皮汤，不再是回忆，而成了随时可以在餐桌上享用的美味。
我跟孩子说起那段儿时的往事，孩子不解……对于物质丰富时代里的孩子，汤的味道是甜的，回忆也都是美好的，而我和母亲回忆里那碗陈皮汤，是一碗碗苦涩的汤，一碗碗充满人生况味的汤，每每回首，百味在心头。
与其说一碗陈皮汤在经历了岁月绵长，依然浸润着我和母亲的生活，倒不如说这块小小的陈皮在我和母亲的心里重塑了生命的定义。母亲总爱用自家晒存三年以上的陈皮煲汤，她说只有上了年份的陈皮才能让汤味更浓更香。而我更爱在案前泡一杯陈皮茶，任凭那如烟如雾的凝香萦绕眼前，让独特的香气伴随着键盘的嘀嗒声融进字里行间。
（作者单位：江门市江海区外海街道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