抄书
父亲是一位至诚至善的人,他忠恳仁爱让我极是敬仰和钦羡,而他为人解痛除病的职业更让我喜欢。
父亲是一名中医,不管春夏秋冬、风霜雨雪,他都会背着那个装着医药书籍、脉枕、处方笺等物品的蓝布小挎包,将脚印播撒在乡间小道上。于是南庄、北村,东家、西户都出现了父亲切脉问病、望舌苔、开处方的忙碌身影。他总是将一个个病痛轻轻解下,系在自己的身上,拴在自己的心中。
就在我打心眼里喜欢父亲和父亲的职业时,一场整风运动开始了,受其影响父亲很多珍贵的医药书籍损失殆尽,我也因父亲的“问题”被迫退伍。离开部队后我无可奈何地来到煤矿工作。尽管如此,父亲为他人解痛除病的忘我、真诚与宽厚像一盏灿灿点燃的灯,将我的心照得明明的,亮亮的,而父亲的那一份职业也像种子一般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里。
一天,刚从紧张的建井施工工地走出,来到工友住所,猛然发现他的床铺底下堆着一大摞书籍。我问工友这书能读么?工友随手抽出一册——《中医基础知识》,原来是中医书。我忙侧下头探看着:《中医内科学讲义》《简明中医学》《温病学》《中医儿科学》……那么多的中医药书籍一下子让我的眼睛亮了起来,随着我的心也亮了起来。我曾多次跑市县新华书店购买中医药书籍,并托友人到省城和外地新华书店购买,可哪里还有这种中医药书籍可买?这次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!
读中医药书籍是我最大的愿望和渴求,可读一遍、两遍又怎能解我的饥渴?就在这时,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:先秦时期,诸子百家曾抄写书籍;东汉时期,造出了纸张,读书人仍抄写书籍;唐代中期,发明了雕刻印刷,可岁月沧桑,书籍历经水、火、兵、虫的劫难,读书人仍常为读书而抄书……那一代又一代的书生将抄书当成了课业,让我好是感动。眼下的我,虽不是书生,可为了父亲的那份职业,为了我的向往与渴求,学古人抄一回书,不也是一大幸事么!
于是,我从买菜饭票的有限开支中进一步减缩银根,买来了笔记本。每当从施工工地汗水淋淋的8小时中走出,一阵简单的冲洗过后,快速完成填饱肚子的任务,便孤身一人,躲进静寂的一角抄起书来。
抄书时,柔软的灯光洒在脆薄光滑的纸上,笔尖“唰唰唰”地唱着好听的小曲,安详而清幽,自己都有些感动了。不一会,密密麻麻的字布满纸页的空间,自己心中也有了一种收获的喜悦。每抄一页,便有一份欢快,一份满足。在那样的岁月里,这种超凡脱俗的抄书,似乎成了某种奢侈。
抄着,抄着,我的手指好似切触到了时而深沉时而弦重的脉象,心也随之沉重起来;又好像切触到浮实而饱满的脉象,心又随之一阵轻松。
抄着,抄着,那菊花、蒲公英、半边莲、金银花……竟在我的纸页拱出了嫩黄黄的芽,长出了碧绿绿的叶,开出了缤纷的花,让我的心也和花朵一道,吐露出不尽的愉悦和欢畅。是的,这许多的花给生活创造了美,最后又全身心地奉献,煮成汤药治疗着人的疾病,这不正是一种伟大和崇高么?
抄着,抄着,我又看见父亲春夏秋冬、风霜雨雪,在坎坷的小道上拄着手杖,一步一滑前进的身影。在父亲的精心治疗下,那一个个瘦弱身子的患者变得精壮起来,脸上愁苦的皱褶也被抚平了,飞上红润润的霞云。而父亲明亮的眼睛熬出了红红的血丝,乌黑的须发渐渐被霜雪染成了白色。
抄书,实现了我读中医药书籍的夙愿,更让我读懂了父亲治病救人的初心。